鹽人對制鹽的熟悉,就如同居家過日子對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熟悉。他們對節氣的感知能力精準到每一片云、每一陣風,甚至每一絲細小的聲息。
眾蟬齊鳴唱,大暑正伏天。太陽越來越毒,牢牢統治著整個大地。風從海上一個跟頭便沖到鹽灘上,帶著熱浪立馬淹沒整個鹽場。大大小小的鹽池,隨風蕩漾起鹵泡,此刻也仿佛凝固起來,被陽光喂飽,鉚足勁兒躥在一起,斗志昂揚。
然而,對鹽人來說,伏天不“伏”,也不服。在鹽業文明發展過程中,他們從未停止與大自然爭斗的腳步。天剛泛白,鹽人翻身起床,打著哈欠,推開門,一頭撞進冒著咸氣的灘上。抬頭掃一眼天空,豐富的經驗告訴他,今天又是一個好晴天。他們擼起袖子,甩開膀子,一步踏入忙碌之中。換上膠靴,拎上鹽耙,跨過堰埂,勒上腰帶,系上小繩,抬步后退,嘩嘩地推開鹵水,翻起大粒鹽晶。一邊慢慢的拖著鹽耙行走,一邊不時觀察著鹵水、鹽色,整個鹽池一掃昨夜的寧靜,池底的鹽晶歡快地跳動,整個鹽田上空彌漫著鹵香。腳步與鹽晶一唱一和,用這種方式歡迎清晨的到來。
3號池要進新鹵了,頭排廩基也要修整了,纜繩也要上黃油了……鹽人一邊盤算著,一邊拔開進鹵口。高溫下,蒸發量高,和莊稼不同的是,鹽池喝鹵而農田喝水。陽光慢慢煨熱整個鹽田,橙黃色、橘紅色、火紅色,在蟬鳴中快速加深顏色。此時的鹽場大地,充滿力量和抗爭,一陣熱風,讓空氣中的潮濕感更加活躍。
藏在鹵水深處的鹽晶,再次被風與陽光喚醒,想要與鹵水再度深入交流。寂靜的池道上此時也熱鬧起來,鹽工們帶著遮陽帽,扛著鐵锨,步履堅定有力,跨步生風。這是一片4萬余畝的鹽田,每年產鹽達55萬噸。此時的鹽晶正在瘋狂吸收著鹵水的精華,鹵水更是打著號子投懷送抱,想引起鹽人關注。雪白雪白的鹽堿擠滿了回鹵溝道,似乎還在回味清晨帶來的短暫涼爽。瞇著眼的堰池,在鐵鍬的叩門聲下醒來,當第一次接觸時,仿佛整塊堰池都因為癢癢而蠕動了一下,咸泥土迸出尖叫,感謝锨頭為它舒筋活絡。
雨水和鹵水即將展開長達一個多月的拉鋸戰,它們全然不顧太陽的打壓,相互爭奪地盤,都想成為鹽池的寵兒。在鹽人眼中,雨水就像自己領地的入侵者,必須排除在外。而一池池鹵水才是收獲的希望,鹽池上的塑布不時的支棱著耳朵,傾聽風的呼嘯,雨的問候,阻擋著雨水的入侵,也在靜靜比拼著身體耐力。每池鹵水都是豐收保證,鹽人懂得哪塊池鹽晶長的快,哪塊池鹵水濃度更高。太陽越來越高,熱氣從鹽池上空裊裊升起,遮陽帽無法阻擋汗水的冒出,顧不得,任由豆大的汗珠砸在咸泥土里。鹽人認真的修著倒塌的堰埂,泥土兌上鹵汁,用腳踩熟,用寬大的木掀踏平,比起泥瓦匠也毫不遜色。
太陽越滾越大,越來越高,想起鹽池需要進鹵,鹽人麻利地從堰邊抽身,扛著鐵锨快步走向儲鹵站。嘩嘩的鹵水聲,像一條白色的小龍,歡快地、迫不及待地涌向鹽池,滋潤鹽人的心田,他的內心頓時盎然生機。(張明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