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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米白米

發布時間:2013-08-30 閱讀量:
  齊白石畫蝦,徐悲鴻畫馬。白石先生的終生興趣只在畫他的蝦,不畫那不是他的馬。在白石先生的精神世界里,蝦是他的靈魂,他的情感,他的性靈,蝦是他心目最美好、最靈秀的生命是他生命的重要組成。白石先生偶爾為蝦,都成人間瑰寶。惟有白石先生,才會用畫筆把中國蝦的知名度推向了史所未聞的罕見高度,中國的蝦,與白石先生一齊獲得了無上榮光。
  白石先生畢其一生所畫的蝦,品種夠多的了,江河湖海百千蝦族,盡為先生一枝畫筆所虜,演化為丹青之上一只蓋世無雙的靈蝦,看過白石先生的蝦,不必再看任何的蝦,你可于瞬間獲得蝦的所有情態,所有神韻,所有天機。知道蝦之為蝦,賴有天幕間那一幅畫屏的拂照,為天地間添了許多絕美!我的感受是:欣賞蝦趣圖,人生見真諦,大千世界中,風光乃如此!
  可惜白石先生去了,他去的時候,我尚不知味世事。不曉他老當年是否知道,他畫的蝦中,少了一種鹽場的蝦?白石前輩畫中的蝦,品種是不確定的,蝦身的色調是不確定的,蝦的特征也是不確定的,但我看了先生畫的蝦子中,肥碩的也好,窈窕的也好,都是典型的河蝦,也有海蝦,海蝦都是斑節分明,活活躍躍,能眉挑能目語的,可是沒斑沒節,通體乳白的白米蝦,我在白石老的畫中尋不見蹤影,是先生忽略了?是先生小瞧了?還是先生沒見過?
  淮北鹽場的白米蝦,活潑率真,就喜好滋生在咸水中,只要你那咸土地上有一泓水,有小溝小塹,有三尺深的牛汪塘,就成白米蝦的王國。它天生長不大,最大長不過人的食指,最小不過有小指兩個骨節長短。按它的形態,是典型的中國蝦:一根最長不過三寸的銀色蝦須,頭部瞪著一雙針尖大小的黑色眼睛,頭尾身始終保持一種屈伸適度的蹦跳狀態,通體的肉質幾近透明,象一片軟玉浸在水中。這蝦平時文靜的象處女,不吭不聲的,但它常常不順流而下,而喜歡逆流而上,鹽場人叫它“蝦子滴(滴)流”,這是一種生物的習性,可不是性格的桀驁。白米蝦為人所歡喜,然而人是不能象它那樣選擇逆流的,多數只會選擇順流,否則馬上就會得到“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不祥下場。白米蝦也常在無流的狀態下小憩,可樹欲靜而風不止,更多時候要遭遇天敵挑戰。一旦遇到了天敵,它就會本能地自衛,緊張地蹦跳,飛快地在水上轉移,它的跳躍都是呈弧線形,跨度很大,一蹦一跳就有好幾尺,多數能安全轉移。什么天敵來吃它呢?在鹽場,主要是蝦光魚、丫鯉魚和鱸魚,其中蝦光魚最饞,鱸魚最兇,鱸魚不但吃蝦子,就是以蝦子為食物鏈的沙光魚它也吃。白米蝦被吃,一般是生了病或水渾懵了頭,或是造化的決定而不可抗拒,通常白米蝦魚是吃不到的,與白米蝦在一塘水中共生的魚有五六種,唯獨沙光魚不喜歡喧嘩,也是不聲不吭,以至白米蝦常上不吭聲朋友的當,一口就被沙光魚吸進肚里,化為齏粉。而丫鯉、鱸魚、灘涂魚和丁魚(也叫梭魚)卻是嘩眾取寵之魚,常常是跡未至聲先到,它們游到哪里,哪里的水面就難于有片刻的安靜,好象在顯示自己有多么的能耐。但這無意中也發給白米蝦一個訊號:天敵已至,三十六計,何不走為上策。白米蝦求生存本領不是學出來的,多數時是被天敵追身逼出來的,正是這一逼,逼出了一個小個體水生生物的無限出路,也逼得它全身做出了偽裝性的變異。據說在海中的它,原來的身體顏色是海藍色的,也是有斑節可辨識的,因為在浩瀚的大海中,這蝦不愁有人能吃到它,它可是逍遙自在,借助大海的遼闊疆場,進退裕如。可是在鹽場畢竟地域狹隘,除了有限的幾個大水庫之外,白米蝦基本上是在不太寬的鹽河和溝道里棲息,躲避的回旋余地要小得多,稍不留神,就會成為天敵們口中的佳肴美味。何況白米蝦這種生物是沒有智慧的,它無法借助智慧改變被吞食的命運,然而,鹽場的白米蝦大約用了幾百年的時間,就使身體的色調發生了適應性的改變。它逐漸地褪了原色,脫掉斑節,把自己體色偽裝得同水一般透明,你想在水中找它,根本就發現不了,白米蝦有了一個很好的偽裝,這個家族才開始興盛起來。時至今日,原來自生自養的白米蝦,隨著鹽養結合之路走得越來越寬,忽然走了紅運,淮北八大鹽場家家刮起大養白米蝦的旋風,一個鹽工家的養殖塘,每年都能收獲白米蝦500-600斤,一斤白米蝦小的值5-6元,大的值13-14元,成了鹽工收入的“搖錢樹”之一枝。八大鹽場每年出產量可達成千上萬噸。今年省金橋鹽業公司出產白米蝦約千噸,徐圩、青口、臺南、臺北、和灌西五大鹽場,每場出品都在200-300噸不等,喜得鹽工人人眉飛色舞,個個象發現了賺錢新大陸。白米蝦,無緣走上齊白石先生的丹青譜,卻永遠留名于鹽鄉萬世。
  白米蝦喜蹦善跳,還給過我們仿生學的啟發哩。我小時候不會鳧水,甚為著急。大姐方桂看我那副樣子,就教我說:“二弟,你背過臉,生吃了白米蝦,就會鳧水了”。我驚喜得如同得了寶葫蘆。馬上下到河邊,順著人們摸魚的腳坑摸了幾只白米蝦,就著那股生鮮氣,幾口就嚼下肚去。吃了一次,不會鳧;吃了兩次,還不會鳧;我焦躁起來,半是質問又半是不信地問大姐:“我吃了兩次了,怎么還不會鳧?”大姐不理會我的質問,只說:“再吃一次”。事不過三,生吃了第三次白米蝦,再跳到河里,真的會鳧水了!啊,我恍然大悟:鹽場人要會鳧水,必須要生吃白蝦米三次才行!這是一個多么富于歷史價值的傳奇啊,雖然這不過是我個人的經歷罷了。而真正吃白米蝦,是沒有禁區的,生吃、炒吃、燴吃,無所不宜。白米蝦雖小,但在大對蝦、大河蝦面前,其風味竟不遜色,特別是,大對蝦大河蝦只鮮不香,而小小的白米蝦,味兒既鮮又特香。你不相信,用同樣的二斤大對蝦氽成蝦干,也用同樣的二斤白米蝦氽成干子,無事時拿來下酒,你嚼著看看,看誰最有味,你肯定會覺著越嚼越香,讓你五臟六腑納入淡淡香氣的不是那大對蝦干,而是那小到盈寸的白米蝦干,那種滋味,真叫人起想“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中包含的哲學意味,原來是雋永非常的!(吳方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