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可明
林則徐(1785年8月30日——1850年11月22日),是清朝的政治家、思想家和詩人。毛主席曾評價他是近代中國“睜眼看世界第一人”。人們都知曉林則徐為了中國的白銀不外流,為了維護華夏民族的健康繁衍,積極堅強領導了對外抵御鴉片進口、對內禁食鴉片的斗爭,但對其在兩淮鹽務上的貢獻知之較少,本文就此作一些表述。
鹽歷史悠久,對朝廷財政貢獻尤重于全國各鹽區的兩淮鹽業,在清朝乾隆后期始由旺轉衰,嘉慶、道光兩朝時滑坡愈甚。貫穿于整個清廷道光朝之前的淮鹽商人六大苦,即輸納之苦(鹽運衙門勒索、具體辦事人員卡要、總商公厘各名目分攤等)、過橋之苦(關橋扣勒引票、搜私之費、買斤之費等)、過所之苦(江掣之費、緩掣之費、茶果之費等)、開江之苦(水運證明費、船桅標貼費等)、關津之苦(鹽船過關卡之掛號費、緝私兵丁慰勞費、驗明證件費等)、口岸之苦(鹽船泊岸費、關厘費、樣鹽檢驗費等),最能揭示出淮鹽運銷過程中種種弊端。這些弊端最直接的經濟效應,就反映在販運成本居高、售鹽價格增漲上,成為其后導致淮鹽斤價高抬、行銷趨衰的直接內因之重。道光十年(1830)兩淮鹽課浮費僅產地就達45.4萬兩,為正課(21.7萬兩)2倍多。銷區岸費年一百數十萬兩。商人是不做賠本買賣的。一些鹽商重費之下就暫時放棄了經營淮鹽;一些勉強支撐販售淮鹽,也只能使用抬高鹽價這最拿手的一著了。所以說鹽商之苦是勞累勞煩之苦,而廣大食鹽者才是鹽商之苦的最終承受者。淮鹽行銷蘇、皖、贛、湘、鄂、豫6省,運程遙遠水路險,銷區地闊鄰私重,鹽運衙門和地方官府腐敗無能,終致淮鹽銷量銳減而不能止。乾隆朝額定兩淮綱食鹽共1824339引,至道光二年(1822),兩淮行銷綱鹽160萬引(引重400斤),淮北僅實銷2萬引,虧銀600萬兩;淮南行綱鹽僅50萬引 ,虧銀5700萬兩,兩淮合計虧銀6300萬兩。朝廷和兩淮鹽運衙門使盡招數,也未能遏止淮鹽衰落的勢頭。漸失淮鹽巨大的課利滋補,清廷和地方官府都過得不那么舒坦了,軍餉開支也捉襟見肘。道光皇帝情急之下,于道光十一年(1831)調履職能力超強的陶澍任兩江總督,并將兩淮鹽政歸其兼理,期翼他克解弊端,重振淮鹽。被后人稱為資產階級改革派的陶澍,果然不辱帝命,不負眾望,很快組建了他的改革派團隊,其中的重要人物有時任兩淮鹽運使俞德淵、晚清思想家魏源等。不知是皇帝的巧安排,亦或巧合,曾于道光二年(1822)任浙江鹽運使、道光三年(1823)任江蘇按察使、道光七年(1827)任江寧布政使的林則徐,亦于陶澍任兩江總督次年(1832)二月被調任江蘇巡撫,有說是陶澍奏請皇上調來的。陶、林二名臣于嘉慶十九年(1814)相識,奠下了他們后來合作共事的基礎。道光五年(1825)陶澍任江蘇巡撫,主持海運漕糧,邀林則徐為協辦。陶長林7歲,但二人“志同道合,相得無間”,遂為密友。在兩江總督兼理兩淮鹽政的官制下,江蘇巡撫是不直接參與兩淮鹽務的。但做過鹽運官員又為陶澍密友的林則徐,在淮北鹽政改革中有了超常的發揮。以林則徐為重要成員的鹽政改革團隊,在陶澍率領下對淮北鹽運狀況調查摸底后得知,兩淮鹽衰之癥,一是包括鹽商六大苦中的諸種官索在內的雜支造成鹽運成本過高,二是淮鹽運程長、鄰私眾而形成的“籍官行私過甚”,由陶澍上奏云:淮鹽“應征雜支各款尚多,―――歸于鹽價,以致本重價懸,轉運愈滯,積引越多。”“商運官引之重斤與裝鹽江船之夾帶”,則私鹽侵課嚴重。改革團隊得出的結論是:必大減浮費,必裁革專商,必簡化手續。陶澍的奏章獲得了皇帝的恩準。道光十二年(1832)四月初六,陶澍以朝廷閱兵大臣身份,到古海州校閱東海兵營,并視察淮北鹽區以豐富票鹽法新政內容。公事之余,他邀正在治黃工地的林則徐等一同參與淮北試行票鹽法的諸位謀臣同登云臺山,賞景品茶話改革。是時48歲的林則徐以《次韻陶云汀(陶澍)登東海云臺山》為題,對陶澍和詩兩首,其詩句“登臨本是瀛洲客,滄海橫流倒一尊”,抒發了胸懷天下的壯志豪情,表達了對陶澍鹽法改革的衷心支持和贊美之情。
大凡一項創新性改革,勢必遭到守舊派、既得利益群體及不明真相者的抵制、詆毀、誣蔑等人身攻擊。在封建專制時代,改革者甚至可能丟官、入獄和遭受殺身之禍。陶澍主持的淮北票鹽法改革新政,是對創行于明萬歷四十五年(1618)的具有210年歷史的綱鹽法的否定,并非朝野上下、豪商巨賈、腳夫扛工一干人等全都擁護,而是上有異聲、商有抗衡、民有沸怨,故有揚州鹽商“砍樹(澍之諧音)牌”游戲。陶澍無法不遭遇這一切。而身為密友、積極參與推行票鹽法的林則徐,為了他一直敬佩的陶澍,為了票鹽法能夠成功,是十分用心地觀察朝廷各部、社會各界、垣商運商、船上碼頭各方的風云變幻,尤其是來自朝廷的蛛絲馬跡般異常訊息,都及時向陶澍反饋。當傳聞朝廷派大員訪查淮北廢引改票鹽法改革時,林則徐立即快馬送信于京城,向友人求證訊息的真偽,打探朝廷各部對創行票鹽法的態度。
兩淮鹽運司下轄通州(今南通)、泰州、淮安3個分司,其中泰州分司是時鹽產最為重,泰州又是淮北鹽外運必經之處。為確保票鹽法順利實施,陶澍想選一得力人物陳玉成任泰州縣知縣,以利淮鹽課額征收及不容浮費抬頭。不知何故,未獲批準。林則徐支持陶澍之議,他再上奏章于道光皇帝,陳述泰壩(淮鹽南運必經之地)之于淮鹽征課之重要性,事關朝廷財收及票鹽法施行效果,泰州縣知縣一職與此相關。言明經再三再四遴選,仍覺原長州縣知縣陳玉成為泰州縣知縣是最佳人選,終使陶澍之議遂成。他還于道光十五年(1835)七月二十八日,在泰州立下《揚關奉憲永禁滕鮑各壩越漏南北貨稅告示碑》。與他積極落實票鹽法措施、促成陳玉成調任泰州縣知縣一樣,立此告示碑也是為了淮鹽行票法多了一個穩妥的保稅手段,絕不授人以“票鹽法著散商小商販售淮鹽而鹽課恐有不得”之攻訐把柄。
林則徐和陶澍,是清朝兩大難得的清官。因為志趣、品格相同,都有為民之心,他二人成為在江蘇施政中政績最佳者。光緒七年九月(1881年10月28日)至光緒十年正月(1884年2月8日)任兩江總督兼理兩淮鹽政的左宗棠,在上奏光緒皇帝的《已故督撫遺澤在民懇合建專祠春秋致祭折》中云:“伏思林則徐由江寧布政使任江蘇巡撫,時值陶澍總督兩江,于一切國計民生,和衷共濟,實有古大臣風。”“該前督臣(陶澍)與之(林則徐)籌劃海運,興修水利,整飭鹽務,辦理荒政,推求至當,彼此和衷共計,措正施行。論者謂其規模宏遠,條理縝密,志同道合。”左宗棠為晚清重臣,也曾是皇帝的寵臣 ,其對林則徐、陶澍的評價,無疑是代表了當時朝野的共同認知。經光緒皇帝批準,在南京現長江路總統府東苑景區內,由南京鄉紳出資,建起了一座陶林二公祠。一座陶林二公祠,勝過千書萬章、萬語千言,永遠地向后人娓娓述說著陶澍、林則徐二位清官恩澤于江淮人民的難以忘懷的業績,也讓后人深知且銘記他們的志是如何的同,道是如何的合,情是如何的深,誼是如何的重。
林則徐與陶澍的情誼實在是深重的。道光十九年三月(1839年4月22日)陶澍病逝于任所,林則徐的挽聯寫道:“大度領江淮,寵辱胥忘,美謚終憑公論定;前型重山斗,步趨靡及,遺章慚負替人期。”聯中把陶澍比作泰山、北斗。因陶澍生前在《恭謝恩準開缺折子》中向道光皇帝推薦“林則徐才長心細,識力十倍于臣(陶澍自指)”,道光皇帝即令林則徐署理兩江事務。因其已于道光十八年(1838年11月15日)十月,受命為欽差大臣,赴廣州查禁鴉片,雖未就任,但署理兩江事務及兩淮鹽政。
林則徐與陶澍確實是志同道合的。林則徐不僅在陶澍生前鼎力支持協助他進行鹽法改革,在陶澍去世后,仍繼續推行廢引改票的鹽法改革。他上奏道:“竊照淮北引鹽,前經督臣陶澍于辛卯綱起,將湖運滯食各岸減輕科則,改行票鹽,奏準嗣五年底覆算造報奏銷。嗣票鹽試行有效,又經奏明將湖運暢岸一律推廣辦理,―――”。“查淮北甲午綱綱食各岸溢請二十七萬五百四十一引零,因場產滿額無鹽付捆,―――”。以淮北鹽由滯銷到無鹽可捆,來有力說明陶澍的票鹽法之實實在在的成效,對朝野上下確具強勁說服力。
兩湖(湖南、湖北)地區是淮南鹽產的重要銷區,額銷量達779900引(引重400斤),占兩淮額產量60%。按其鹽產,淮南大于淮北;按其引地,淮南廣于淮北;按其鹽課,淮南重于淮北。正因如此,清廷才由陶澍先于淮北鹽區試行鹽法改革,廢引改票。而包括兩湖在內的淮南引地淮鹽滯銷、私鹽猖獗、鹽課積欠嚴重等問題尚未徹底解決。鑒于林則徐江蘇巡撫任上積極協助陶澍參與淮北鹽法改革,且本人是個有十分能耐的干臣,陶澍也已力薦對其委以重任,清廷遂將疏銷兩湖地區淮鹽的重擔擱在他肩上。道光十七年(1837)二月,清廷升任林則徐為湖廣總督。到任后,林則徐因勢利導,嚴飭鹽務機構和政府衙門設法打破阻礙,為販售淮鹽的商賈開通行銷渠道。林則徐洞察,“兩湖之鹺私之重,非循常蹈所能收其實效者,故必倍加整頓。”他了解了兩湖地區鄰私之重,“夾帶之弊,緣自淮南場鹽運至儀征,向例改捆子包上船裝載,由長江溯流至楚,路遠日長,或托名鹵耗,而包內暗藏斤兩;或借口于拋撒,而包外私帶腳鹽。大抵船戶商廝,串通弊混,捆工人役,受囑放殂,鹽斤既有浮多,即正引被其占礙。”林則徐采取的主要措施有三:一是嚴打私帶。他上報銅鉛船夾帶私鹽,要求將有關鹽運人員及護船總兵分別議處,“以肅鹺政”。二是將所緝私鹽按市價售賣,所得先繳足引課,再行給賞充公。三是打擊鄰私。他令關閉河南與湖北交界的鹽店,并令銷售晉鹽(潞鹽即山西鹽)的河南鹽店后退三十里,拉開非售淮鹽店鋪與專銷淮鹽店鋪的距離,便于防堵鄰私。
林則徐和陶澍是清代道光朝所有高官中的兩個最杰出的人物。陶澍在淮北廢引改票取得成功后,本欲一鼓作氣地向淮南鹽區推進,但清廷考慮到淮南鹽產碩而鹽課重、商本大而工役眾,抗衡與阻撓必甚于淮北,改法稍不慎則鹺政必亂,皇家利益官府財收均不敢冒此風險。是故淮南鹽區的廢引改票,不得不擱置所議。而林則徐對兩湖地區淮鹽滯銷的認識和分析,質同于陶澍對淮北鹽疲軟的研判;其所采取的一系列疏銷辦法,亦與陶澍在淮北推行票鹽法有異曲同工之妙,其效果都是撬動了疲憊的淮鹽重又興盛,達到殊途同歸。可以說,林則徐整頓兩湖鹺政,是陶澍票鹽法在淮南引地的延續和深化。林則徐與陶澍真的是聲息相通,呼應始終,這正是林則徐既功成又利于淮鹽的最佳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