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張耀山先生《家在龍尾河畔》
□ 胡傳法
掬一把鄉(xiāng)愁
溫婉了散落巷陌的記憶
把所有的思緒
搖曳成龍尾河的光影
你用丹青水墨
寫一灣柔波
從此
歲月的屐痕
流淌成一襲煙霞
因為家
在龍尾河畔
耀山先生的新書出版了,出版的時間是二○二○年的最后一天。這幾天正好落了一場雪,天地為之一新。歲月的年輪在這一刻無聲地留下了非凡的印跡,并深深地植入普通人的記憶里,這讓過往的苦難迅速成為一段歷史。
也許生活本來就是這樣,有如約而至,也有不期而遇。這就像一個生命的降臨,同時會給每個人留下密鑰,那個時間節(jié)點總是選得恰如其分地好。所以,有了這場雪的洗禮,新書的發(fā)行儀式感非常棒,因為讓人自然聯(lián)想到1955年臘月的那場雪。
就是這個二○二○年,一部名叫《家在龍尾河畔》(以下稱《家在》)的自傳體散文集誕生了,書的作者叫張耀山。作品誕生之初是非常之年,誕生之際是非常之時,誕生之作是非常之舉。因為這樣一本書的問世與這個年景的許多元素有著高度的契合,因而具有不同尋常的意義。作者以“家”為中心,對生命進行叩問,對生活進行叩拜,對生民進行叩謝。而對這樣一部被疫情“逼”出來的作品,抗爭的色彩顯得尤為扎眼。我們將以怎樣的態(tài)度去審視作者的心路歷程,這是《家在》向我們傳遞的強烈訊息。
耀山先生本來就是一個有著傳奇色彩的人,一個有故事的人寫一部故事書,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向生養(yǎng)之地龍尾河進行深情告白。他選擇的切入點——龍尾河畔,是那樣地應景:把故事場景設在龍尾河畔,把人物百態(tài)裝進老照片,把舊時光重新打磨于眼前,把故人復活于記憶深處……。這一切的一切,聽耀山先生不枝不蔓地娓娓道來,歲月的斑駁不堪,流年命運多舛,如同觀看日本導演黑澤民的老電影,黑白灰中充滿著畫面感、滄桑感。苦盡甘來,一切當歸于美好。對于每一位讀過《家在》,每一位讀懂《家在》,每一位與《家在》有著共鳴的讀者,我希望這是個有趣的話題。
一切有尊嚴的文字,都是對生命的禮贊。耀山先生是見過“生死場”的。由這樣一個人寫出如此認真的文字,我們不僅驚訝于文字本身,而且我們更驚訝于文字背后的內(nèi)心告白。記得耀山先生在追思畫家老友周明亮《書畫兩兄弟》一文中寫道:“當生命走近終點,仍在尋找。”要“掌控生命的長度,壘砌生命的高度。”這種近乎吶喊的獨白,正好詮釋了《家在》對于作者六十余年“艱難困苦,玉汝于成”的生命酬答。將息之道當先理其心,其心無事,然后外患不入。正因為曾經(jīng)逃過了“生死劫”,“看開了”生命的耀山先生開始與天地“搏命”。您也許發(fā)現(xiàn)文集中有些渲染宿命色彩,不,那是一種抗命不遵。基于對生命的大徹大悟,他于是開始做一場場不知終點的生命賽跑,做一項項挑戰(zhàn)極限的文化工程。這幾年,隔三差五弄點“小動靜”,書法集,攝影集,散文集相繼刊行。《走馬邊關》與自然搏,《書法簡章》與事業(yè)搏,《家在》與歲月搏。扎尕那迤邐風光,簡帛展花溪問道,龍尾河繾綣時光,這都是那個降臨于“乙未年正月十五申時”者在生命舞臺上的“高光點”。文集中每一個有血有肉的小故事,都是天空里的繁星散落在龍尾河濺起的浪花朵朵,因為耀山先生傾注了真感情,流露了真性情,所以故事非常迷人,非常值得津津樂道。耀山先生很善于經(jīng)營文字,文集以每個短章形式論述,以每個斷面形式編排,加上輕松的口吻,款款的文字,圖文并茂,讓情感一任筆端流淌,正如龍尾河流淌的歲月。龍尾河是一道景,你可以到景中游。龍尾河是一幅畫,你可以站在畫外看。生在龍尾河是幸運的,海河吐納,鐘靈毓秀,地靈人杰,龍尾河已然成為一座精神家園,一尊生命圖騰,無論何時從龍尾河鼓帆遠行,最終仍然能棲息于賈圩橋頭。
一切有溫度的文字,都是對生活的禮遇。家是社會生活的細胞,《家在》始終以平民生活為底色,熱烈地擁抱生活,處處可見血濃于水的家鄉(xiāng)情節(jié),絕不像現(xiàn)在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找不到自己的原鄉(xiāng)。正是那些瑣碎的、點滴的生活細節(jié),構(gòu)建了作者極盡渲染的龍尾河畔泛黃的歲月。那些真實而鮮活、溫婉而悲情、樸素而熱烈的場景,都是時代的妥妥安排。唯其如此,“我家就在龍尾河畔,龍尾河畔是我家”的概念,已經(jīng)牢牢地烙印為生活的符號。從地理龍尾河,到人文龍尾河,可以縱情揮灑著龍尾河軼事,讓你覺得生活在龍尾河畔就是一種榮耀,一種幸福,無論走到天涯海角,有家的歸屬就是泛著龍尾河波光的鄉(xiāng)愁。耀山先生自己正是基于這么一種情結(jié),才始終把一生的情感與靈魂守一不二地安放在龍尾河畔,歲月因此就定格在那年那月。時代賦于龍尾河也許是荒郊野嶺的蒼涼意象,但那里的居民悠閑自在地活著,這就是詩意田園。歷史上以河為素材的文學作品很多,比如我讀過《靜靜的頓河》、《北方的河》、《額爾古納河右岸》、《北上》,等等,而以一河維系一個人一生的,《家在》著實把個人生活,全景展示于龍尾河了。踟躇在河畔,往返于街巷,留連于市井,家生活與家天下已融為一體。所以在作者心里,賈圩橋集市開張依然,黃四爺?shù)碾s貨鋪行人不絕,民主路老式小院板門虛掩,一切如同當年模樣。以至于龍尾河每添一樣建筑,都是歷史刻意安排的一道風景。河畔人家每置一份家產(chǎn),都是家道中興的標志。豐產(chǎn)多落英。耀山是一個有才情的書家,是一個有厚重生活閱歷的作者,他利用《家在》還原了生活本色,龍尾河與河畔人家就是這樣一步步從歷史走進新時代的。那些熟知河畔生活,參與河畔故事的讀者,想必更是感同身受。因此,對于每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其背后都有一個羈絆的家,無家,如無根之浮萍。
一切有關切的文字,都是對生民的禮敬。人莫不欲富貴全壽,而未有能危于貧賤死夭之禍也。當年埋葬于龍尾河畔、賈圩橋邊荒冢之下的每一條生命,如今都沉入了時間之河。一邊是活著的人繼續(xù)為生活奔波辛勞,一邊是死難的親人不甘于生活所累撒手人寰,蹉跎的龍尾河,仍然靜靜地流淌,這就是生活的基本狀態(tài)下對于每個河畔人的粗糙安排,這似乎與今天的繁華和富裕無關。載生載育,任何時代的民生福祉始終維系在一個民族的興衰成敗之中,生民對于安居樂業(yè)的渴望,對生活的抗爭,就龍尾河而言,只能是被動地接納。耀山先生也感慨于物是人非,而物是人非更顯示自然法則下,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之真面目。這里有他的親人、鄰居、同學、朋友、師長,接生婆,算命先生,賣貨郞維系了美好的童年生活。所以,從“殷實之家”到敗落之時,“抓周”只是人生舞臺的墊場戲,于此,“偏執(zhí)的爺爺”也無能為力了。接生婆的小腳終究踩不出龍尾河畔的屐痕,倒是“如煙歲月”之后,良師益友高朋,組成了一組群雕,連阿貓阿狗都是龍尾河畔不可或缺的“人物”了。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xiāng)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如今,賈圩橋欄桿不在,龍尾河形單影只,街市的燈光明滅,往事如煙,我且把《家在》祭于此吧,彼時我無語凝噎,唯留下一聲嘆息:“好一條龍尾河!”